反骨仔划火柴

如果冬夜,一根火柴

[双花]不知蓬山路(中)

(上)


 

日子带上了随性的鸟爪印痕,仿佛流逝的速度也变快了。到第二年春季,孙哲平理顺了以下几件事:

1、那只神奇的灰喜鹊羽毛和温度的手感很真实,捏起来像布偶活了(鬼故事?),而且不爱被碰触(张佳乐:你是觉醒了玩布娃娃的里人格吗快松手)。

2、需要他先有知觉小鸟的存在,才能和其对话或碰到实体,小鸟不能主动唤醒他。为此孙哲平买了个鸟架挂在签到用日历上方,便于有机会一睁眼就看见。

3、这套装置让来探望的家里人很费解,为了消除他们对精神状态的担忧,孙哲平在理疗之余还去报班学习准备考证。

4、当初觉得自己读书的天赋远不如打游戏,没想到现在看运动心理学和营养健康方面的专业书也能很投入。

5、第一个大疗程结束后医生允许他每天用一小时电脑,不算最理想的结果,胜过没有的开端。走出医院,春风里漫天杨絮,当时孙哲平就想起一句诗:

花谢花飞花满天……这诗有下句?

6、游戏里砍人砍多了,对诗词的感觉都变得怪怪的,把这一感触告诉张佳乐(鸟)的时候他笑得从鸟架上跌了下来。

7、至少孙哲平的反应速度还没钝化,及时接住。手感是真不错。

 

 

进入夏季,第二个大疗程也开始了,目标是在养护的基础上逐步恢复肌肉力量。

气温炎热,绷带需要经常调整更换,在透气和正型中平衡。业务老练的护士长亲自来示范,教他单手操作的绷带打法。孙哲平学得很快,护士长预留给他的时间绰绰有余,正好和他聊天,关心他怎么刚好一点就想要打游戏。

常人听到如今电竞职业选手的收入,很少再问这类问题。但医院进出多了,孙哲平能体会这几年挣的钱说起来算笔小巨款,对于见惯生老病死的医务人员却不一定价值比无病无痛更高。他想起葬花吟的例子,试图和护士长讲述游戏是怎样给旧词赋予新义,他那个刚猛的角色又是如何因这凄婉词句附加的特效而增光添彩。

护士长客套地赞赏了几句,孙哲平看得出那仅仅是对晚辈的宽容。

他向来不屑于解释自我,而在那一刻,用已经卖给俱乐部的明星角色讲故事,不为面子不为怀旧,是对自己承认了一个事实:

游戏和竞技,已融入到日常思维中,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。可以放下,千丝万缕不可剥离。

至于别人能不能理解,爱谁谁罢。他早就遇见了真正理解的人,与这无从分割的命运一起。

 

荣耀虽还没有征服中老年朋友们的心,在青少年中却发展极快。孙哲平再怎么不闻不问,竟也能从路边一瞥得知本季决赛安排:孩子们扮演着王不留行和索克萨尔追逐打闹,喊着给微草助威的口号。这两个网游时代就有名的神级角色都已不是最初的操作者,不知林杰和魏琛,会否感慨万千地守在电视机前。

落花狼藉也将一样。孙哲平签下转让协议的时候想过会有这一天,却不料比预想的早很多,早到遗憾远大过不舍。他暂时不想去了解百花是被谁淘汰的,已成定局的遗憾何必重温,决赛直播时就没开电视,而是在左邻右舍一阵阵的欢呼和嘘声中感受另类的决赛氛围。

终场时刻,失望的咆哮回荡在小区内,夹杂着点名黄少天的国骂,不关注项目嫌吵的抗议,混战成一团。

这座古老的城市,今晚注定要再次为一个游戏的比赛躁动。

电子竞技的魔性就在此处了。它从一无所有的混乱中突围,梦想与商业相互灌溉肆意生长,年轻野蛮得不讲道理。

那年的西部荒野,也正是同一个时代组曲的小小变奏。他怎能不想念?

是夜,孙哲平翻着床头的日历,等待着季后赛起缺席多日的灰喜鹊。过去几个月他试过用意念“召唤”小鸟,时灵时不灵,这次倒是成了,看来是家里有本六脉神剑等着他继承。

“嘿大孙,日历放下,我要签到。”

孙哲平把日历放回原处,看见灰喜鹊仍然很有活力地伸爪在印泥盒里拨拉,心情莫名平静了些,用分享趣事的口吻说:“今天决赛,完了方圆十里都在哀嚎。”

张佳乐闻言猛一扭头,盖章的爪印都划歪了,孙哲平又说:“不带补签的啊。”

“你这是……没看直播,就听了个结果?”

“真成精了?这你都知道。”再有什么更不科学的事情发生,孙哲平也不会惊奇了。

张佳乐好像突然对歪掉的划痕产生兴趣,对着日历说:“蓝雨今年有个狂剑,最佳新人。”

这听着像句完整的,孙哲平不知怎么又听出个后半句:“钱总看上了,愁新人蹭冠军抬价?”

“这你都知道,你才成精了吧!”

“钱总么,能买破产版,绝不买经济型。”这可不是在嘲讽前老板,其商业思路一向如此,过了区区一年想来也不会变。

孙哲平在百花的最后几个月,这位老总比他俩当事人还要肉疼,对他考察的继任者候选百般挑剔,要和队伍合拍,又要够便宜能弥补繁花血景断档带来的收益损失,结果到他走人也没解决。

“落花狼藉闲置一个赛季了你敢信,钱总老说我念旧心态不开放,他懂个球,老子这么专业哪个不能配合,念旧和打比赛又不冲突,”大约是憋久了,张佳乐数落起老板来很是不讲究,“说了直觉不行就是不行,有些临场发挥的配合靠练是练不出来的,有这么难懂吗……喂,怎么才能像你一样自带说服力啊?”

孙哲平寻思着这人咋就把念旧说出来了……转念一想,说就说了,他还能给张佳乐留言听一只鸟说你最近念旧吗。“那是因为你愿意听。捂着耳朵装睡的,没辙。”

张佳乐深表赞同,顺脚在台灯底座上勾了个耐克:“给你也画个大赞助商的饼感受一下。”

“可算知道你为什么变鸟了,真方便,想吐槽谁吐槽谁。”严格来讲,引援和赞助意向属于不能外传的商业机密,但孙哲平这个消息源说出去恐怕没人信,业内都知道他和职业圈的往来说断就断。

张佳乐欲言又止地“嗯”了一声,说:“你就当是这个原因吧。”

以前的处理方式很简单,他可以用一些略显粗鲁的互动去“暴力破解”张佳乐想东想西的毛病。不过以前的张佳乐也没有这么多需要想的烦恼。

做一个听进去却要装作右耳出的树洞是什么体验,孙哲平现在有些明白了。

 

复健要坚持,游戏也要。孙哲平建新号时估计满级得很久以后,取了个再睡一夏,每天打一两次小副本做点跑腿任务,连键盘也换成触感更轻的,有种再世为人的奇妙错觉。

因他话少犀利的作风,升级路上见过网游世界的众生百态:卖萌抱大腿的,反赌高冷萌妹求交往的,公会招打手的,想自己组队玩挑战赛的,多个朋友多条路的,社交恐惧沉默是福的……荣耀对这些玩家来说,何尝不是感情寄托,或志向所系,或娱乐所在,可惜没有遇到对的人。

在不经意瞄见的只言片语里,孙哲平了解到一点百花近况,队蜜对接手落花狼藉的青训新丁普遍不满,并且集体癔症一般把希望全押在张佳乐的超常发挥上。

某只灰喜鹊反而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,有的话怕是树洞也不好使。只是台灯上的勾新添了用力的两笔,变成了叉。孙哲平买了几大运动品牌的护腕,亮出logo在鸟架下排成一排,附了个常用作轻度嘲讽的微笑表情。过两天早上一看,每个logo都被划了一爪删除线,微笑则被改成了重度嘲讽的狞笑。

既然选择不问,也就不必说了。

 

三个疗程过去,力量的恢复到了瓶颈期。医生拿出彩色解剖图鉴列在片子旁边,给他详细讲解肌肉神经和骨骼关节的关系,听来听去就一个意思,能治成这样已经不错了,医生尽力了,医学不容易。

谁都不容易。这一赛季的季后赛进程,孙哲平是从游戏里被动接收到的。似曾相识的旁听决赛之夜,不同的是这一回的赛后变成了微草主场的热烈庆祝。而百花,再一次……

来到北京近两年,他习惯了季候,配合治疗,积极学习,甚至培养了新的生活方式,却发现他也会感到不属于此的孤独。

这一次孙哲平没有守夜。他不该去等一个回不去的地方。

不在远方,又在何方?

 

这年八月底的一个白天,孙哲平从医院复查回来,想着护士长一边翻他病历一边念时间过得真快他又长了一岁的场景,和黑屏的显示器对坐走神。有一阵没见的灰喜鹊似是凭空出现,落在电脑桌上。

“张佳乐,你这个作息……”

张佳乐没接茬,直接问:“还记不记得X大的白墙?”

怎会不记得,那是他和张佳乐出名之前常去遛弯的地方。长长的纯白围墙另一侧,便是未选择的大学生活,他们都很喜欢这种别样的隐喻感。

孙哲平点点头。“记得,很久没去了,那边大学生太多。”

“我前几天去了一次,早上,暑假,没什么人,”张佳乐好像很难组织语言,词句间都是破碎的停顿,“那个墙,一个人走,还是很长,走到头,很累。”

张佳乐提过小时候觉得白墙无边且神秘,那时孙哲平不知哪来的幼稚好胜心,拽着他大步生风地走上几个来回,脸不红气不喘地表示也不过如此。张佳乐觉得好玩,下次来就走得更快,再逐渐升级成用跑的,最后队友们忍不住发出你们在拍什么青春剧的疑问,这场突如其来的奔跑才回归大爷散步的正轨。

原来对距离的感觉变化,不只因为成长,也因为陪伴。孙哲平还以为自己早有觉悟,想到这一点,仍是止不住无可奈何的痛惜之情。

“好好的夏休瞎熬夜,都二十四了能不累吗。”他又不会安慰人,但愿听起来不要太像古板的护士长。

小鸟好像听出了他想要掩饰的难过,只是在他左手新换的绷带上轻轻地蹭了蹭。

 

张佳乐突然退役的消息在游戏里炸裂式传播之时,孙哲平正在按计划清可能会给技能点的支线任务。世界频道的群魔乱舞飞速刷过,而贪心的NPC对玩家交付的任务道具还不满足,一遍遍地问:

就到此为止了吗?

 

就到此为止了吗?


TBC


(下)

评论(6)

热度(101)

  1.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