反骨仔划火柴

如果冬夜,一根火柴

[双花]不知蓬山路(下)

赶上啦!生日快乐!

(上) (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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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此,职业联赛的概念是越发遥远陌生了。而灰喜鹊的不定时来访,却比上一年更为频繁。孙哲平有时白天碰见,都不稀得说他,默默登录游戏该干嘛干嘛。在重新做人的领域,孙哲平自认算个过来人,懂得有的梦可以按下暂停,不能真正终止。先要放得下,才有拿得起——如果张佳乐能在逃避中卸掉过重的包袱,那他还来得及再次出发。

失去时间,得到治愈。果然到了下一个夏休,爪迹又变回昼伏夜出。网游里组野队遭遇的百花谷玩家,倾诉欲一个赛一个的旺盛,拉拢再睡一夏入会的鸡血堪比传销:你听说过百花吗?知道张佳乐吗?他没有抛弃我们,在和我们公会并肩战斗!他要回来了!

要说孙哲平和张佳乐有什么始终意见不一的,就是对粉丝的态度了。先前有一年他过生日发了个答谢的场面话,画风偏于柔和,评论争着猜是公关部还是张佳乐代笔。张佳乐火上浇油给后者点赞回复是亲粉丝,那条后面的跟评简直没眼看。碰巧成了别人的妄想素材还算不痛不痒,去迎合期待就另当别论。孙哲平浏览了两屏留言看不下去了,把手机扔一边说以后这些粉丝得寸进尺叫你挖坑自己跳。张佳乐吃准了他没有真生气,笑嘻嘻地说别担心我也是有底线的。

以张佳乐如今的补偿心,搞到不宣扬而人尽皆知的程度,这个底线,恐难如百花粉所愿。

随着夏窗一个个大新闻的演进,孙哲平竟然在睡觉时间前和灰喜鹊搭上了话。说是刚到青岛在适应新的时间表,言语中透露着对新环境和新赛季的期盼。

“最不习惯的吧,每个人看我都有点像看那种大货箱,轻拿轻放,此面朝上。我是那样的人吗!”张佳乐忿忿地总结道。

孙哲平这就有话讲了:“你别说,有阵你看我不也那样。”

“你又不一样!我看你是……”张佳乐想都没想就反驳,说一半又卡住。

“视如己出。”孙哲平用“我知道不是这个词”的语气帮着补上台阶。张佳乐曾经假意抱怨过和他玩伦理梗特没劲,他装孙子都像个爷爷。旧时无二的不服软默契,似乎触动了张佳乐尚在愈合的伤痕:

“回到联盟真的很开心,也会想你在哪里,如果治好了能打比赛,你可不会躲起来谦让……所以,没有消息是最差的消息。”

孙哲平这次不想再绕开话题:“我至今还会梦到赛场。赢的输的,什么都有。”

“我也是,去年这段时间天天做大小眼的噩梦,比有你的时候多多了,”张佳乐短促地干笑一声,发现讲出来没有想象中的幽默,“有你没你,梦里的感觉总是要近一些。”

昆明很远,青岛更远,所在的北京即将有三支参赛队伍,最热闹也最远。无法参与的世界是颠倒的梦境,也不知是他梦见了小鸟,还是小鸟梦见了他。

 

料不到的转机出现在本赛季全明星周末。陪同考察项目而认识的投资人少爷,为了捍卫其不会做饭也能投餐饮业的投资理念,请他去当游戏打手教训一个发小。义斩,兴欣,这个赛季的挑战赛,下个赛季的联赛……一连串事务以不可思议的高效处理妥当,让孙哲平感到了联盟初期那样说干就干的草莽热血。

列屏群山一战,也印证了同样的感受。他是去做一个迟到的了结,但和浅花迷人隔着人群遥遥相望时,却仿佛回到了熟悉的故乡。

新的日历空空无痕,鸟爪的签到停在前一年的最后一天,像是一个道别。

 

第十赛季前,楼冠宁带着义斩全队去雍和宫拜高僧。据说微草每年都来求签还愿,很灵,孙哲平不信邪,调侃说那应该求个和微草对冲的。大和尚深谙商机,立刻介绍了一批不用当善男信女也能灵验的开光义乌小饰品,尤其适合被求过福运的比如微草波及到的。

张佳乐过去常笑他对不能靠打服的生物苦手。孙哲平在大师慈眉善目的凝视下姑且拿起一个手串,不得不想他可能是对的。

 

重返联盟后生活充实了许多,家里人看他找回根基的样子总算放下了心,新一年春节安排好了不带他玩的境外游。孙哲平独自驱车在空旷的大街上游逛,听到电台里播放的城市主题歌曲,心中蛰伏的不平静又卷起波澜。

他在这里寻找,也在这里疗伤,但他不要埋葬在这里。

当天孙哲平一直开出了北五环,等红灯时拍了张路牌的照片,配了“一路向北”四个字发朋友圈,也不再看,继续开到森林公园一带。彼时暮色已至,开阔地面上三三两两地聚着来放烟花的人。孙哲平停车下来走走看看,想着难得出一次禁放区,要不也买点玩玩,又觉得一个人整这些差点儿意思而作罢。

早年各自和家里闹得不太愉快,也有过双双提前归队的春节。住在俱乐部附近的工作人员怕就他俩冷清,送了些长条土鞭炮过来。孙哲平嫌这玩意儿太俗气,让张佳乐想办法参照游戏设计抢救一下。张佳乐一边嘀咕在真实世界寻找虚拟感的人脑子都有问题,一边随心所欲地把各种小型花火穿插在土炮的引线上。点燃后一条龙乱炸的效果居然挺好,孙哲平看着这继承了迈克贝精神的爆炸现场,顿觉什么前路未卜都不是事儿,不禁荒腔走板地吼上一嗓子:

“我要从南走到北,我还要从白走到黑,”

张佳乐得意极了,也跟着和他一起吼:

“我要人们都看到我,却不知道我是谁……”

从五环外回来,朋友圈全是惊叹他诈尸了的,礼节性新春祝福的,跟风抒发对周董的爱的,只有张佳乐的回复在当中格外突兀:

“假行僧”

标点表情一概没有,比正文还少一个字。

孙哲平复制了第一段歌词给他。

 

第二天张佳乐在微信上问他春节的北京有什么看点没。孙哲平回说这你可问对人了我也不知道。张佳乐说那怎么办我都进城了这大摆京是闹鬼了吗。

可以,行动派。还能怎么办,先去接人呗。

节日期间景点和一些大店还开着,小店关了一片,不似日常的生活便利。孙哲平跳过寒暄套路的部分径直把人带回家,张佳乐也没跟他客气,直到进门后转悠了一番,才迟疑道:“你家的布置有点眼熟?”

这要从何说起,神秘的小鸟从头到尾都是个谜。

“你有没有养过灰喜鹊?”

张佳乐很茫然:“灰的喜鹊?”

得,比他还鸟盲。孙哲平考虑先糊弄过去:“想养个特别一点的,不冷血的宠物。”

张佳乐显然看出这说法是现编的。“你这几年是去攒爱心了吗。” 

“是啊,蚂蚁森林里都是我的能量。”孙哲平也不是有意要和他贫,实在是心情畅快顺口就来。

说到这几年,除了和医院打交道的部分一言难尽,别的倒也照旧聊得风生水起。宏观经济学从国际形势扯到网游地精,消费心理学吹就完事儿了,法条里则是写满了心动不能行动……

张佳乐对这些号称零基础的高校挂名课程很感兴趣,听到生疏的名词又免不了“称赞”孙哲平这都能学进去。孙哲平只得坦白,国家图书馆的中央大厅天井,是个神圣肃静的睡眠之地。趁兴上官网一查,国图这几日正常开放,张佳乐一拍大腿明天就去,参观春节还在努力学习是有多励志。

孙哲平忽然想问他X大的白墙还在吗,假如一个人沿墙走不到尽头,是否可以翻过去看到天井?

但这不算一个有得选的问题。十八岁时不会走进墙内,二十六岁也没有真正翻过另一个世界。

 

胡侃得起劲都顾不到五脏庙,想起来已过饭点,附近外卖早早打烊了。孙哲平拆掉绷带准备下厨,张佳乐靠着门框看他忙活,到这会儿总归要直面避而不谈的那部分。

孙哲平没指望他能无动于衷,但余光瞥到张佳乐先是惆怅了一小会儿,然后就表情略带扭曲地在忍笑,也是转进够快的。

“笑点在哪里?”孙哲平洗完菜顺手掸了几点水花给他。

“以前从没想过,你本来的肤色有这么白,要是包成木乃伊包个三五年,就能获得一个冷白皮的孙哲平哈哈哈哈哈”,张佳乐说不下去了,严重笑场。

那活见鬼的画面感太惊悚了。孙哲平把两手并在一起比了比,左小臂顶多是偏白,离所谓冷白还有很大色差,张佳乐什么眼神……“我这是身体力行,从白走到黑。”他一本正经地说。

张佳乐笑得蹲到地上,断断续续地挤出一句“那我是从南走到北”。

孙哲平早就注意到他脸和肩背比以往消减了些,腰腹以下相对锻炼得不错,这时蹲着不显瘦,眉开眼笑地仰脸说话,倒还像是年少时的样子。

或许他们看对方的眼神都有一点偏离现状,又比实际情况更接近某种真实。

这条线一跨,再去回顾病史就容易多了。孙哲平懒得从头讲,以学做饭为引子,痛陈忌口和食补带来多少破事,而且现代营养学证明大部分其实没用。张佳乐听得直笑,半真半假地感叹你怎么这么惨啊后来是科学帮你增肌的吗,作势去摸他上臂,刚一碰到,字面意义的触电,是空气干燥的静电。皮肤上传来的酥麻感让两人都愣住了,对视一眼后又难以自抑地一起大笑。

明明几年不见,这般不由自主的亲近却没有留下什么尴尬的空间。孙哲平知道那不是自作多情的误解。

他就是知道。

 

这夜遐思多梦,一种道不明的福至心灵感唤起了孙哲平。他走进客厅,黑暗中隐约看见沙发上坐着个人影,轻声说了句“我开灯了”,才从较暗的墙灯逐个开到吊灯。

张佳乐对渐强的光照适应良好,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孙哲平,怔怔地像在自言自语:“有时候都要忘了,你也有体贴的一面。”

孙哲平耸了耸肩没说话,过去在沙发另一头坐下。他是想到什么事就会去做的类型,有的行动被夸成体贴总让他不太能欣然接受。

“想啥呢不睡。认床?”

“你家的靠枕都很软,”张佳乐手上就有一个立在膝头,“是不是用来当沙包打。”

“……怎么想到那儿去的?”孙哲平也是防不胜防。

“真的沙包当不了出气筒,乱打会反弹伤人,越打越气。我到霸图才知道,健身房有一套拳击器械,只用来摆拍。”

孙哲平一把扣住他手中的靠枕,算是默认了。

张佳乐侧头倚在沙发背上,露出个不完整的微笑,看上去又疲惫又明亮。“你啊你啊……都说大孙这个叫法适合你,大气,不拘小节,可就是这些小地方,让人没法放下。”

“我也是人。”也会痛的。

张佳乐低头注视着孙哲平还放在靠枕上的手。他这一天从视线不能长时间停留,到能对肤色差展开恐怖联想,进步显著。“我还有很多没问就知道答案的问题。”

“说一个你想听答案的。”

“我们现在,不是搭档,不是队友,不是合作伙伴,也不能算竞敌……你有没有想过,朋友以外,还有别的关系?”

孙哲平喟叹一声。“想过,很多次。这么明显?”

张佳乐这时才抬头看他,语速飞快不停顿地说:“你看我像在看前世的恋人。”

孙哲平真是服了他忽然跳出的戏剧神经,说着“前世可以去掉”就俯过身去吻他。

他的确止于浅表地想过很多可能性,但不包括这一种轻柔温暖到心口生疼的。发生之前无法想象,发生之后无法控制,他们是在看似荒芜的废墟里重建一切。

孙哲平勉强找回了心跳的节拍,在交错的呼吸里低声说:“你也差不多。这个应该叫做,我见青山多妩媚……”他一句话还没说完,手抚上张佳乐肩胛,却感到对方突然浑身一僵。

张佳乐退后半个身位,一脸疑惑地向后看:“刚才……好像有一种灵异的远古记忆……”

孙哲平试着把手搭在他后颈,张佳乐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。“就这个感觉!太奇怪了。”

该不会是以前给那只灰喜鹊顺毛玩的时候,有通感吧……孙哲平想不出别的理由,站起来牵过他。“去卧室,给你看个东西。”

张佳乐想不误解都难,故意歪了歪头表示怀疑,这动作还真有点像个鸟。孙哲平忍不住暗笑,解释说不是那个意思来就对了。

卧室里的鸟架还在,孙哲平指给张佳乐看,打趣说这我前世恋人用的。张佳乐还迷糊着,瞅到鸟架下的印泥和空白日历,情不自禁地伸手,在昨天的日期上按了个新鲜的指印,又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,回头冲孙哲平笑了笑:“补签个到。”

孙哲平心里说不出的震动,凑过去就着别扭的姿势和他亲热腻歪了好一阵,方才缓下情绪,翻出旧日历从四年多前的初冬慢慢讲起。

有的谜仍然未解,但至少,他有一个无梦的安眠。

 

临到假期结束必须得分开了,孙哲平像偶然想起个无关紧要的小事,摸出佛法加持过的手串扔给张佳乐。张佳乐对他这不能走寻常路送礼物的顽疾也是喜爱中带着点无语,手指甩着手串问,那我不来你是要什么时候送啊?

孙哲平说怕什么,总会有机会的。

 

总会有机会的。若非此地,亦有他乡。

 

 

第十赛季的夏休比往年多了一个世邀赛。孙哲平早起看见张佳乐半夜发的消息“镇住小王的王八之气”,照片附上脚踝戴手串的迷之操作,忍俊不禁地算了算瑞士的时差,有种久违的遥远感。

遁隐许久的灰喜鹊就在这一刻再次显形了。

孙哲平惊喜地吹了一记学鸟鸣的口哨。“倒时差顺利哈?”

“你正常点,没有鸟是这样怪叫的。”张佳乐的声音带着笑。

“机会难得,快说说当初为什么拦着不让我去问你?”

“因为……是我在想你,想着你离我太远了,睡着以后就到这边了……问什么问,我张某人不要面子的吗!”光从语气都能听出他有多难为情。

“原来如此,我还以为是我在发功,”孙哲平坦诚地说,“有时我也有那种很远的思念,刚才就有。”

“唉……哎哎?难道是因为我们波长对上了?!”

“一加一等于二。”孙哲平笃定得很。

灰喜鹊兴奋地蹦到他手边,轻啄了一下他伸出的指头,又想到另一层。“等等不对啊,去年在网游里遇到了,然后……也没有不想?”

孙哲平回想那一段的状态,“那时候和义斩签了合同,还要准备挑战赛,心理距离没那么远了?”

“真的哎,知道你要回来了,感觉就近了一点。”小鸟挪动着想要挨进他的掌心,孙哲平反过手背笑道:“别再整那个远古记忆了……来,到这儿来。”

他点了点左臂的绷带区,小鸟犹犹豫豫的,他又说:“来嘛英雄。这是我多年的心愿。”

以驯鹰人的姿态架着这只朴素的灰喜鹊走到窗前,孙哲平深吸一口气,以乱来得近乎庄重的语调宣布:

“飞吧。”

“孙哲平,你没救了……但是我喜欢。”

灰喜鹊小声说罢,舒展起羽翼,在这灿烂的晨光里飞入钢筋水泥的丛林,越飞越远,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融入清澈的夏日晴空。

天高地阔,心照如昨。

 

 

张佳乐不知从哪儿搜到个像素模糊的灰喜鹊图片,单独发了一条朋友圈,仍是只有不带标点和表情的半句:

“蓬山此去无多路”

 

青鸟的讯息,他收到了。

 

End.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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